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听着妈妈的“广播”睡去

我的家乡是山东省蓬莱市(蓬莱县),一个坐落于大海边的“仙岛”,是“八仙过海”的落脚码头。它始建于宋朝嘉佑年,蓬莱阁在城东丹崖山上,面临东海,巍峨而神圣。从阁边的城墙向下望去,只见白浪滔天,把巨大的礁石撕裂的七零八落。

山东胶东地区是革命老区,共产党八路军与日本鬼子、伪军形成拉锯之势。八路军在胶东区委带领与敌人展开激烈的战斗,故蓬莱县有时是八路军占领,有时又是日本兵和伪军把持,每当这个时候村民们就要遭殃。村上的人都盼望八路军能早日归来,而且是来了就驻下不再走了。每当八路军来了以后,妈妈在妇救会的工作就忙起来了,除了组织村里的妇女做军鞋、缝制军衣、写宣传口号、张贴标语……。还要下地干活、收割庄稼、组织村名交公粮。她和妇救会主任王大脚一起跑东跑西,一双小脚几乎没有歇息过。王主任一个人生活,儿子随八路军在前方与鬼子打仗,几乎没有回过家。我有时跟着妈妈在王奶奶家帮忙挑水、扫地,也听说过她的儿子作战勇猛异常,经常打胜仗,受到部队首长的多次表彰,已成为一名全国闻名的王营长。王奶奶经常对我说:“孩子,快快长大,长大了到大部队去找你叔叔,跟着他在战地上杀鬼子、杀汉奸。”听后我就望着妈妈大声地喊:“是”!但是我总也没能见到这位大英雄。我心中的偶像。

听妈妈说,其实母子见面不是没有机会,比如有一次王营长就在一场战斗间歇时,向部队领导请了二个小时的假,骑着快马,由驻地赶回了家。想与妈妈见上一面。不巧的是那天正好妇救会要把已做好的军鞋等物资送到邻村,她和妈妈约好时间,找了两个青年骨干分子,推着小车一早就出发了。王营长风风火火骑着战马赶回家时,正好王会长刚刚离去。王营长赶回家时发现家门上了锁,就下马坐在门口等着王奶奶。乡亲们见主任的孩子回来了,都围着过来问这问那,有的还送来了热水,并告诉他王主任刚刚离开,是去邻村送物资去了。“要不要我们派人去叫她”有人着急地问道。王营长没说太多的话,只告诉乡亲们,本次回来没有什么事,主要是想着“妈妈”她老人家,只要她好,我就放心了,他取出表看了看时间,又对大家说时间不早了,我该回部队了,谢谢大家关照,说着翻身上马,快马加鞭,一会就无踪影了。下午王奶奶和妈妈回来后,听说了这件事,妈妈从王奶奶的脸上看到了她的惋惜和悲凉,错过了与儿子见面的机会,又不知何时再有机会见到阔别多年的孩子,妈妈安慰着王奶奶,想尽力减轻她的惜别之痛。王奶奶毕竟是一位老革命者,她擦出了尚未流出眼眶的泪水,对乡亲们表示感谢,谢谢大家对她儿子的关照。同时说了她这次到邻村的送军需物资时听到的消息,鬼子和伪军在八路军和游击队的打击下,节节后退,抗日战争即将取得最后的胜利,然而越是这样,乡亲们越应提高警惕,以防敌人狗急跳墙。大家慢慢地散去了,我陪着妈妈走回了家。一路走,妈妈讲着下一步她要做的事。她告诉我,八路军和游击队的领导对她的宣传工作给予了肯定,并向村妇救会交代了新的任务,特别是需要加强革命的宣传工作,不断宣传八路军的抗战政策,以及我们人民队伍取得的胜利消息,鼓舞群众的斗志。其实,这些情况,妈妈几乎每天晚饭后,都要到街上用她独有的“广播”方式,向乡亲们宣传。妈妈广播当然没有今天先进的广播器材,她只有一个土制的喇叭筒,是用铁皮围制成的,焊了一个手把和一个“口”形的嘴。不过妈妈都把这个“话筒”视为“宝贝”。更当作一件武器。爱如生命,每天都要用一块洁白的手绢擦拭的一尘不染,平时把它锁在炕柜里,我们几个孩子谁也不准摸一下。

雨天外出使用,她要用一块厚布把它包起来,免得雨水直接淋到它“身”上。雪天时,雪汽落到它的身上,由于妈妈呼出的热气把筒体吹热,几层雪落上就化掉了。但化开的雪水又立刻结成一层冰,再落下的雪层就积压在一起,形成了一个弧形的雪堆,妈妈拿它的手受到越来越重的压迫。所以每天妈妈都说胳膊痛。

那是1945年的初春,抗日战场形势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。然而这个春天出奇的冷,大雪几乎每天都下,路上的雪厚厚的,脚踩上需要用力才能拔出来。蓬莱县东关村位于蓬莱东城门的河东,与城里有一河之隔,架了一座石桥彼此相通。东关村有一条东西向的大街,街上没有商铺,路两侧为青砖灰色平房,户户相接。雪后的屋檐重挂着一根根透明度冰柱。街地面是土路,坑坑洼洼高低不平,雪积压上面常把人摔伤。妈妈是小脚,夜深时又要手握铁皮广播筒,可想走路的艰难。

三月的海及夹杂着学期不化地打压在窗棂上,过年刚糊上的窗纸被风吹打的破洞不断地出现,我和姐姐的任务就是把破了的窗纸给补好,就是重新糊上一块纸。此时冷气钻到房间里,我们姐弟三人紧紧地围坐在一起,裹着一条棉被来取暖。我们默默无语地彼此呆望着。盼望着妈妈能早些回到我们的身边。而此时妈妈正被妇救会王奶奶找去开会,商讨如何开展扩大军需物资生产运送的事。八路军、游击队的首长和战士忙着备战和应付零星的战斗。并不时地出击消灭日本鬼子兵,所以枪炮声终日不断。儿童团加强了站岗放哨任务:抓特务、汉奸、村里老老少少、男男女女都投入到打大仗的准备工作中。白天忙了一天,晚上妈妈还要到大街上去宣传党的政策和战斗进行的消息。平时是二、三天晚上外出宣传,但在这关键时刻,妈妈几乎每天的晚上只要身体还能支持就拿上话筒到街上“喊话”。不过每天妈妈外出,我和姐姐、弟弟就早早地躺下静静地等着妈妈能平安归来。天下大学,妈妈回来,头上身上被雪覆盖,姐姐会起身帮妈妈烧热水,为她准备洗脸和烫脚。妈妈是一双小脚,此刻她的脚、鞋都被雪冰包裹着,脸被冻成紫红色。回到我的身边时板着脸,不说话,我看见妈妈这个样子,心理有些害怕,就赶忙起来紧紧地抱着她,想用我身上的暖气把她身上的冷气赶走。妈妈脱去外面的厚棉衣、鞋子,洗了脸泡上脚才开始慢慢地说话。她太累了,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。

为了能听清妈妈的广播”,每当妈妈外出“播音”时,我们就把窗掀起点缝,让声音能传进屋里。可是这样一来屋里就吹进了冷气,有时连雪花也刮进来了。我们被冻得缩成一团,把被子裹得更紧了。可是能听到妈妈的声音,再冷我们也高兴。为使声音传的远些,她用尽力气在“喊”,从村东头走到村西头,高低不平的泥路经常把她摔倒。所以她回到家已经无力说话,也无力走动,瘫坐在炕边恢复点体力,喝点水把嗓子润一润,才能慢慢行动和说话。我有时为她洗脚,可她坚决不干,一是怕累着我,二是她的小脚不愿让孩子看到。她自己慢慢地脱下脚上泥泞而结满冰渣的小草鞋。我看到她脚上流着血,已把袜子染红。原来那是从腿上留下来的血水,她的腿走在布满雪和冰的路上摔得,伤了一块皮。我们都心痛妈妈为宣传工作而受伤,就到处找可以为她医治伤口的药,其实我们到哪里去找药啊!只好到灶间去取水烧过的草木灰为她敷在伤口处。在处理妈妈伤腿时,我们还发现她的腿上早有多处不知什么时候摔破的已经结疤的伤处。我和姐姐、弟弟轻轻地为妈妈包好伤口,她却催促我们快快睡觉。这时我们还看到妈妈从门框上取下一块“石膏”咬了一口,又放回原处。才重重地躺到炕上,并传来了她发出的“哎呦”一声。那是压得轻轻地声响。妈妈由于常年劳累,饮食又不按时,所以得了严重的胃病。她吃“石膏”是为了减轻胃痛,为的是让自己能轻松的入睡。

妈妈的觉很短,天还没有亮她就起来为我们做饭。当时我不到6岁,但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,每天早晨大人们一早就把我叫起来,陪着三爷爷、三大爷下地干活,我的任务就是牵牲口,除草,收庄稼。除干农活外,还要到儿童团参加站岗、放哨的任务。实际上在家里我要起到一个男人的作用,减轻妈妈操劳的辛苦。在抗日的战场上我要成为一名战士。

这一天,夜幕早早地降临到小村的天际,天阴沉沉刮着阵阵西北风。屋顶上的雪呈灰白色,在阵阵吹拂下雪层被搅得漫天飞扬。小村提早进入静静地夜晚。那条唯一的街道上看不到一个人影。偶尔会传来几声狗叫声和原处传来的稀疏枪声。道路两侧的住房里点燃着昏暗的油灯,透过窗纸可见到女主人作军衣和军鞋忙碌的影子。

由于天黑得早,所以妈妈与几位婶婶早早就把碗筷收拾完,各自回屋休息了。妈妈回到我们身边,又开始忙着缝制军衣。她有一手很好的针线活,家里上上下下女人都夸她衣服、鞋子做得精美。所以我和姐姐弟弟的衣服和鞋都由妈妈为我们缝制。妈妈安排好弟弟睡下,让姐姐和我也要早点睡觉。她披上一件厚实的棉袄,又拿起那个宝贝“话筒”,悄悄地关上房门走了。一阵寒风夹杂着雪花,风吹到脸上,身上立刻落满了一层白色,地面上的雪已积了厚厚的一层。刚换上脚的一双棉鞋,踩进雪中,立刻就被雪埋了起来。我和姐姐虽然躺在炕上,但是仍然看着妈妈外出的身影。听到外面传来喇叭的响声,姐姐和我立刻起身推开房门就追到妈妈身边,两个人一边一个拉着妈妈胳膊,用力往屋里拉。一面拉一面喊着:“这么大的雪,路又不能走,今天晚上就不出去吧!”妈妈看到我们穿的那么少,又光着脚,就急了,用力往回推,几乎要把我们推倒,用沙哑的充满关爱地喊道:“快回去,穿这么少,冻着生病怎么办?”看着妈妈如此坚定地态度,我们就这一会身上就满是雪花,冻得全身颤抖,只好极不情愿地退到屋内,远远地望着妈妈头也不回地艰难地走向大街。现在回忆起来,那时妈妈已经把宣传的职责当成了战士上战场勇敢杀敌的任务、信念和决心。是不可改变和退缩的!就是刀山火海也要冲上去!现在妈妈早已离开了我们,我也快八十岁了,当年一幕幕的生动感人的革命场景,仍然让我激动不已!

望着妈妈不时颤动着瘦弱的身躯,我眼里充满了泪水,多么想自己能快快长大,去接替妈妈完成每晚的“广播”宣传任务。

为了能清晰地听到妈妈的“广播”的声音,我还是把朝向街面的窗户开了一个小缝,靠近窗口斜靠在窗台上平躺着,冷气透过窗缝吹进冰冷的屋里,但我的心却充满了期待的激情。不久,远处传来了妈妈清亮的声音:“乡亲们,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,八路军在抗日战场又打了一个大胜仗,打死鬼子兵100多名,打伤2000多名,八路军首长对我们说,日本鬼子的末日就快到了,希望乡亲们努力做好支援抗日部队的物资供应工作,提高革命警惕性,保卫家乡的安宁,咳、咳、咳…”说着说着传来了妈妈的咳嗽声,“乡亲们,咳、咳、咳…”我听到这样的声音,本来已有的睡意随着妈妈的声声咳嗽而散去。真想赶快奔到她的身边,把她扶回家,给她喝水,给她捶背,给她吃药,……姐姐看到我要下地,就阻止我出去。突然我由听到了妈妈的声音:“乡亲们,大家要团结在八路军周围,彻底打退日伪军的垂死挣扎,天就要亮了,抗战就要胜利了……。”

这声音逐渐弱了,妈妈已往村东头去了。

想着妈妈那瘦弱的身影,那双受伤的小脚和那坑洼不平而又被冰雪覆盖的道路,我的心都在颤抖,一阵阵寒风吹进无数的雪花打在我幼小的脸上,姐姐怕我冷就关严了窗,屋里安静而又多了一丝暖意。姐姐催我快睡。不久在等待妈妈归来的着急心和劳累一天的倦意中,我逐渐进入睡梦中,似乎偶尔还能听到妈妈的“广播”声:“乡亲们,抗日战争就要胜利了!日本鬼子的末日到了……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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